近日，香港屯门医院发生一起医疗事件。一名患者因头部外伤送院急救，经脑扫描，未见颅脑异常。但两天后，病人情况急转直下，第三天因脑出血身亡。医生在第二次脑扫描后发现，病人脑部早有出血现象，无奈急诊时颅脑出血微量，“高科技”查不出来。
    
    为什么会这样？追究医生“看漏眼”或许还不够。事实上，全球医学界眼下正弥漫着一股紧张气氛。有医生警言：医学正走向一个危险方向——过分依赖高科技，查体、问病史等所谓原始的医患互动正被抛弃，早期诊断、发现疾病的机会正被高科技“绞杀”。
    
    照此发展，屯门医院的医疗事件恐怕仅是个开头。
    
“医生触摸”成奢侈品
    
    在最近一次演讲中，美国斯坦福大学医院内科医生阿布拉罕·韦尔盖塞提醒大家：“当你缺胳膊、断腿地出现在医院里，相信我，只有经过一系列骨科扫描检查后，医生才会相信你断肢了！”
    
    韦尔盖塞所言有戏谑成分，但也并非妄语。上海瑞金医院肾脏内科主任陈楠教授接到新病例，总是习惯性地先进行查体（体格检查）。有一次，陈楠受邀前往某地的医院会诊疑难病例，当病人脱下裤子后，她发现病人腿部有严重畸形，可再翻阅院方提供的病例报告，上面清楚地写着：“经查，双腿无明显异常”。
    
    “这个结果是怎么得出的？你们都没有看过病人的身体吗？都没有观察到病人的走路姿态有异常吗？”陈楠很生气。
    
    迷信高科技，以至于“医生的触摸”成了奢侈品。这令许多老教授忧心。他们乐见高科技的成果，CT、B超、核磁共振，某种程度上确实帮助医生发现“看不见的病变”。但，高科技也会“骗人”——
    
    一个40岁的女病人，神志不清，血压急剧下降，送院急诊。紧急注射药物，生命体征逐渐平稳。因为担心肺部有血块，急诊科医生为她安排了CAT扫描，结果出人意料：病人胸部有肿块——乳腺肿瘤，并且已经扩散到全身。
    
    “翻看病史，过去几年她至少辗转了四五家医院，竟没有一家想到要触摸病人的身体，而查体能发现大部分乳腺肿瘤的先兆。”韦尔盖塞担心，在美国这样一个以发达医学诊断设备著称的国家，医疗检查的流程被不断缩短——医生往往省略查体、询问病史等步骤，直接把病人送交仪器设备诊断。在此期间，医生弄丢的不仅是省却检查的费用，也是早期发现疾病的机会。
    
机器看不出的蛛丝马迹
    
    韦尔盖塞给“病人”造了个新称呼：“iPatient”，即“病人”的实体逐渐消失，取而代之的是由各类检查报告、体征数据拼成的“电子病人”。事实上，病人的这种感受更为强烈：心电图取代了医生拿着听诊器做心脏叩诊；医生连患者的肚子都不会碰一下，就直接开出腹部B超检查单；床旁查房逐渐减少，医生们“退居”会议室，对着电脑上的电子报告讨论病例。
    
    有医生告诉记者，医生们着急的不只是日渐丢失的“医患关系”，还有医患互动，而这有时是治疗的关键因素。
    
    冉志华，如今是上海仁济医院消化科副主任、上海交大医学院教授，当他还是住院医师时，病房里曾接诊一名肝硬化病人，腹部隆起，肝腹水情况严重。奇怪的是，用药多日，病人的肝腹水迟迟没有消退迹象。为了弄清原因，彼时的冉志华遵循老医生指导，查房结束后留在病房里“找线索”。
    
    很快，午饭时间到了，病人的老伴儿端来了自家烧好的红烧肉。在和家属的闲聊中，冉志华得知一个细节：病人这两天生病胃口不好，体贴的老伴儿在红烧肉里多放了一点盐“吊味”——问题就出在这里！“食盐的主要成分是氯化纳，而氯化钠有储水功能，1克氯化钠大约可以储200毫升的水。”医学书上的常识点醒了冉志华，他赶紧告诉病人，“限盐”才能缓解腹水情况。
    
    某种程度上，医生好像侦探，有时发现一条病人“没有透露”的细节，可能让治疗方案顿时走出迷雾。但要做到这一点，前提是悉心观察，最好还要与病人“交心”。
    
    一个癌症病人首次化疗后出现呕吐，是什么原因造成的？第一次化疗没处理好引发呕吐，还是病人条件发射地呕吐？此类情况每天在医院里上演，短期内虽不会致命，但弄清原因才能更好地对症治疗。而这显然不是高科技机器所能辨识的。“了解病人的心理状况、性格特点、家庭背景等等，或许能找到答案。”
    
    从医20余年，冉志华始终坚信老一辈医生的教诲：真心关切病人——这也是许多老专家最担心年轻医生会弄丢的“财富”。
    
    为了给年轻医生多一点提醒，中山大学附属第一医院骨科首席专家李佛保最近特别撰文指出,在治病中，病因学占20%，发病学占20%，而安慰学占40%。这个老专家每天查房有个习惯，先问病人“昨晚睡得好不好，哪里痛？”在他看来，现代医学看似很高级，但其实并不如大家想的那么好，那么准确。“照片（子）不知道病人的痛苦，验血不知道病人的温度，CT不知道病人哪里麻木，核磁共振不知道病人的肌力，而PET-CT见人不见心。这样就会造成一个后果，医生的手术刀在病人面前不知哭，病人在ICU里想哭都哭不出。”
    
    本报记者  唐闻佳